為何選擇潔森工坊專業戴森維修服務-讓您的戴森產品重拾光彩
您是否曾因戴森產品出現故障而煩惱不已?尋找維修方案時,找不到專業且可靠的維修服務,使您感到無助?
在這篇文章中,我們將探討專業戴森維修服務的重要性,以及如何有效解決消費者的需求。選擇專業的潔森工坊戴森維修服務,讓您的產品延長使用期限,再次成為您生活中的得力助手。
專業維修Dyson家電,讓您的生活更健康舒適
隨著Dyson家電在全球市場不斷擴張,越來越多的消費者需要專業維修服務,以確保產品性能和壽命。
作為一家專門維修Dyson家電的維修站,我們擁有多年經驗的專業團隊,具備為您維護所有Dyson產品的能力。
Dyson已在全球研發正持續快速發展,憑藉其專業實力開創新產品並改進現有產品。
目前,Dyson涵蓋五大領域:有線及無線吸塵器、智慧空氣清淨機、Dyson Supersonic™ 吹風機、Dyson Airblade™ 乾手機和Dyson照明系列。
我們成功為眾多消費者提供專業的Dyson家電維修服務,不僅讓產品保持良好的性能,還為他們帶來更健康舒適的生活體驗。
選擇我們的專業維修服務,讓您的Dyson家電保持最佳狀態,讓您的生活更健康舒適!
別再等待,立即體驗真正的深層清潔,消毒除臭殺菌!您的吸塵器值得更好的照顧!
送過其他維修站後,您的吸塵器是否真正達到徹底清潔、消毒除臭和殺菌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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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部分解清潔:我們是全臺唯一專業清潔中心,能夠完成吸塵器細部分解清潔。
- 集塵桶清潔:其他清潔中心無法提供實際拆除照片,但我們讓您親眼見證清潔過程,並確保洗完後的吸塵器如新。
- 氣旋清潔:與其他號稱清潔的專業單位不同,我們徹底拆解零件,清潔每個死角,讓您的Dyson V10、V11達到真正的清潔。
- 徹底除臭:我們獨家使用水臭氧消毒殺菌設備,有效消除100%異味,保證無效全額免費!
請注意,深層清潔所需工作日為3~6天,送件時現場人員會判定工時。交件時間將由本中心人員判定並告知,如無法配合者,請勿送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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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yson產品維修個案分享案例
高雄 李先生
廠牌:dyson SV10
送修原因: 清潔服務
個案分享:
客戶因為dyson使用時異味嚴重,所以送來給我們最深層清潔~~~並且更換濾材,全機深層清潔後,味道如新~~~~
臺中 鄭先生
廠牌:dyson SV14
送修原因: 維修服務
個案分享:
這臺吸塵器買了3年,最近機臺按了只會"咻咻咻"的怪聲音,送給我們維修,目前我們收過很多V10.11.SV12.14狂壞
通病實在讓消費者頭疼,最常見就是馬達故障了,我們更換馬達後又會附贈全機深層清潔~客戶滿意度大提升
嘉義 楊小姐
廠牌:dyson HD-01吹風機
送修原因: 維修服務
個案分享:
客戶到日本購買這款商品,但是臺灣原廠不保固水貨,加上最近吹風機用沒三分鐘風就沒了
經工程師檢測確定是內部電源線斷掉,更換電源線又可以正常吹囉,不用再花錢買新的 維修成功案例眾多,歡迎您線上諮詢。
別再等待!立即解決您的Dyson產品故障,讓生活重回正軌!
Dyson吸塵器和吹風機使用一段時間後,可能出現故障,讓您煩惱且急需專業維修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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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10, V11, V12馬達無法啟動:更換全新馬達模組,讓您的吸塵器再次恢復最強清潔莉。
- 吸塵器電池更換:使用原廠規格動力型電池,讓您的吸塵器可以再次長時間運作。
- 吸塵器按鈕故障:更換啟動鍵模組,讓您的吸塵器一按即啟。
- 吹風機無法啟動:專業維修,讓吹風機重返巔峰。
- 吹風機電纜老化:更換全新模組,確保使用安全。
- 水貨吸塵器故障維修:獨立檢查處理,讓您的產品迅速恢復。
- 吸塵器惡臭異味:提供深層清潔,讓吸塵器重拾清新。
- 無法充電/閃紅.藍燈:專業檢查,迅速找出問題並解決。
- V11系列顯示器故障:單換顯示器維修,不用更換整個馬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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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專業緊急維修服務幫助眾多消費者解決了Dyson產品故障問題,讓他們的產品重返正常運作並且使用壽命得到延長。別再猶豫,快速解決您的產品故障就在此刻!
戴森Dyson維修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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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淑敏:這一生你最重要的事情是讓自己幸福 我到40多歲的時候才覺得幸福是那么重要,此前我一直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幸福的人。后來我才知道,是我錯了,幸福不是那么驚天動地的,不是那么大張旗鼓的,不是像我們想象的需要很多的金錢、需要那種萬丈光芒的時刻。只要我們每一個人努力去爭取、去奮斗,我們就會享有自己的幸福。 我最早關注到幸福這個問題,其實還是得益于一位德國的哲學家費爾巴哈。他說過,人活著的第一要務就是要使自己幸福。我當時看到這個說法挺驚訝的。我們會覺得我們有很多的小目標,我們會被這個社會的大的輿論所引導,被一些潮流所裹挾。可是,你一定要清楚,這一生你最重要的事情是讓自己幸福。 我剛才說過,我到40歲的時候才明白了這些事情,源于那時我看到一個小的故事: 西方某個國家在進行的一個調查研究,題目是“誰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為在報紙上發出了征集答案的征文,成千上萬的信函就飛到了報社。報社組織了一個評選委員會,想看看民眾中對于幸福、對于誰是最幸福的人有怎樣的答案。最后,按照得票的多少,第一名是給自己的孩子洗完澡后懷抱嬰兒的媽媽;第二名是給病人治好了病后目送那個病人遠去的醫生;第三名是,孩子在海灘上自己筑起一個沙堡,夕陽西下的時候,這個孩子看著自己筑起的沙堡時自得其樂的微笑;第四名是給自己的作品劃上句號的作家。 我看到這個答案以后,心里充滿了悲涼。在某種程度上,這四種幸福在那個時候的我身上其實都已經歷過。我有孩子,給他洗過澡,有抱過他的時候;我原來是醫生,也有治好病人目送病人出院的時候;我可能沒有在海灘上筑起過沙壘,但是在我們家附近工地上的沙堆挖過坑,然后看著旁邊的人不小心掉進去;那時候我已經開始寫作,所以也給自己作品劃上過句號。我之所以難過,是因為我集這些幸福于一身,可是我未曾感到幸福。我想,不是世界錯了,是我自己錯了。我對于幸福的認識和把握,對它的追求,其實有重大的誤區。就在這種情況下,我寫了一篇散文叫《提醒幸福》,后來收入全國統編教材二年級語文里面。 四十不惑,中國的古話很有道理,時候不到真的不行,到了之后突然就明白了,所以我40多歲才明白了幸福。我現在看年輕時候寫的日記,怎么能有那么多痛苦,但現在其實已經全忘記了。我原來覺得幸福是毫無瑕疵的,它應該沒有任何陰影,應該那樣純粹和美好。但我現在要告訴你們,幸福其實是一種內心的穩定,我們沒有辦法決定外界的所有事情,但是我們可以決定自己內心的狀態。或者簡單地說,幸福其實是靈魂的成就。 我特別希望,年輕的朋友們從現在開始就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和幸福,能明白所有的困苦都是生命過程中我們必然會遇到的。20多歲就能明白幸福該多好,你們會減少很多苦悶。當然,其實無論什么時候認識到幸福對我們如此重要都不晚,只要生命存在,我們就依然可以學習、可以成長。 在我明白了幸福以后,最重要的一個改變是,我覺得人生可以把握了。在此之前,我能把握的部分很少,因為心靈內部的那種無助感,那種隨波逐流,那種對前程的不確定感,所以常常有一種深層的不安存在著。我現在越來越安寧了,我知道世上有一些事情我無能為力,這些我們都不要去費氣力了。但是有一部分是可以改變的,我們怎么看待自己,怎么看待世界,我們把能改變的那部分盡我所能,按照我們的意志去加以改變。把這些事情做好以后,我心里面的穩定感就極大地增強了。我知道我一定會有災難,因為世上不可能都是陽光燦爛的日子;也知道一定會有人性的幽暗之處在四面八方存在著,而當我把它們看得更清楚以后,我反倒對這個世界多了一份理解。我現在會覺得,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泥沙俱下,但我依然對它充滿希望,依然可以安然面對。 我學習心理治療的時候是接受人本主義的流派,我特別喜歡馬斯洛說過的一句話:“做人是一件有希望的好事情。”我覺得人本主義流派有兩大重要的出發點,一個是人性本善,另一個是人是可以改變的。我特別喜歡這兩個基本的出發點,第一個和我們儒家的“人之初性本善”觀點天然吻合;關于第二個,其實任何時候我們都不要把這個世界和自己看得太悲觀,我們應該對別人和自己都充滿希望。我喜歡這樣的一個流派。 我當心理醫生的時候,聽過許多苦難、挫折、沮喪、悲哀甚至仇恨的訴說。這讓我感動于人世中相依為命的信任感和生命處于困境仍尋求解脫之法的韌性。這會讓我有一種很堅定的信念,即我在這種危機的時刻要和他們在一起,要盡我的力量,以我內心的溫暖去幫助他們。但我仍然知道,每個人的命運是由自己決定的,最后的決定權在他們自己手里,而我會將自己一生所經歷的艱難困苦中收獲的經驗與之分享,會盡我所能幫助他們走過生命中非常泥濘而混亂的時期。當然,我也會確保自己內心的堅定,而不被那種滾滾的濁流所吞沒,我們只是助人自助,最終的力量還是要來自對方的內心。 畢淑敏:我很重要 畢淑敏:孝心無價 畢淑敏:提醒幸福分頁:123
張承志:輝煌的波馬 ——獻給我的導師翁獨健先生 風掠過松樹林子的梢頭,林子上空便一處接一處地響起了錚錚的弦音。云杉和塔松都輕盈地搖曳起來,撫著天山的前麓。山前的襟麓草原一派鵝綠,溫柔地微微起伏著,直到舒展在模糊的遠處,又悄無聲息地沒入特克斯河的暮色。我順著這片向下傾斜的鵝綠色草地走。每天傍晚時分,當我順著這片明亮的草地向下走去時。都覺得心里滿是奇異的喜悅。長風在天上,在松林梢尖悅耳地響著,那里顏色藍蒙蒙的那么神秘。我幾乎忘了阿迪亞,更忘了碎娃子。有時我的甩動的手觸著黑狗毛茸茸的腦門,可是我想不起來這是它。藍蒙蒙的林子梢尖上次第漾流著一股尖銳的音響,像是琴上的弦被一根接一根地重重撥開。滿眼的鵝黃嫩綠流溢著,沉重混沌地伸向前方的特克斯河谷。我們總是這么走著,從冰峰聳立的天山長峽里出來,順著明亮亮的嫩草地朝家走,看著阿迪亞和碎娃子甩著小手的笨樣子,我總覺得我一直就是這么走著的。眼睛太空闊,轉著脖子也看不完這些藍梢的松林、綠綠的前麓、渾濁的河谷。我不轉著脖子看,我只是呆呆地盯著前方,眼睛里茫然模糊,心里卻看見了特克斯雄渾的暮靄、向前方和兩翼溫柔地流動的山前草地、身后那愈來愈遠的崢嶸冰冷的天山。 我醒了一般突然喘了一口氣。 我停住腳望了望阿迪亞和碎娃子,于是我禁不住笑出了聲。他們倆哧哧地喘著,一聲不吭地正走得兇。一樣地挺著鼓鼓的小圓肚皮,一樣地撅著油黑的小硬屁股。我看見四只小臟腳丫已經給牧草染綠了,肚皮下面的兩只小雀雀沾著泥。阿迪亞神色匆匆,碎娃子滿臉嚴肅。他倆急急地甩著小手,活像兩只精赤的直立著趕路的雪雞。黑狗輕提四腳,一探一探的毛蓬蓬的頭正巧和他們倆的腦袋一般高。看見我停住腳步,他倆就互相嘰咕了一句話,他倆的話我聽不懂。接著,他倆就急匆匆地擦著我走到前頭,甩著的小手好像不耐煩地碰著了我。 他們急著回家呢,我想,快要落日啦。 阿迪亞滿頭稀薄的黃毛在陽光照射下透明了。穿過那片黃黃的透明,我仿佛看見他那顆急匆匆晃動的小腦袋。然后是一根黑油油的臟脖頸,連著他的可笑的直立的雪雞般的小身子。你披著的是件什么呀?蓑衣還是草簾子呢?藍顏色還是紅顏色呢?也許還不能算什么衣服,不能算厄魯特人的無鑲邊的袍子。你身上披著的那飄飄的襤褸片片只能叫做“阿迪亞服”。我從背后望著阿迪亞,心里一陣陣地涌漲起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阿迪亞卻不理會我。阿迪亞挺著他黑亮亮圓滾滾的小肚子,那小肚皮下面連著的兩根細細的小黑腿正在從濃草里唰唰地劃過。天色迅速地暗著,阿迪亞心里急了,我很清楚他是為了一碗奶子泡的炸面塊焦急。 碎娃子和阿迪亞長得齊齊的一般高。碎娃子的臟污的小臉上長著一對品亮的眼睛。他干脆赤條條、裸著小搓板骨和兩瓣黑得脫皮的小屁股。可是他戴著一頂白帽子。他那帽子被天山里的草漿、被山峽里渾黃的雪水、被田野里黑土壤的泥巴染得失了本色。陽光烤著碎娃子那兩只小黑肩頭,可是我知道碎娃子不會覺得烤燙;天山的襟麓上正飄來寒涼的暮氣,涼暮正在這片夕陽染得一派金黃的草地上悄悄彌漫。碎娃子不會理睬天氣。碎娃子也正急急地甩開被草漿沾得綠糊糊的小腿桿,拼命地朝波馬走。中午,碎娃子家架起了爐灶火,說是要烤鍋盔吃;碎娃子盼那鍋盔的焦香味已經盼得紅眼了。 我覺得背后的冰峰還在無聲地穩穩地退著,退得離我們愈來愈遠。松杉林的梢尖上那銳利的錚錚聲還在一下下撥響,我看不見,所以我不知道究竟是空中的鳳撥響了松林的梢尖;還是松林用梢尖撥響了空中的風。它們都是藍色的,我想道。出山以后視野突然間開闊了,在我眼前,嫩綠的柔軟草灘像是從山口里一瀉而出。它一瀉而出,溶進黃燦燦的陽光里,金黃奪目地向兩裾散開,一直擴展到前方依稀可辨的波馬。 這是人間么,我暗中在默默地想。或者,這是今世么?每逢來到天山深處,每當我在夏季里回到波馬,我總是抑止不住這種胡思亂想。天山太美了。我重重咽下一口唾液。天山里的波馬呢,我努力打斷了自己的思路。波馬是天山的中核。波馬有多美麗,應該是我們自己獨有的一個秘密。我自從干上水文這一行以來,年年夏天都往波馬跑,我發覺我已經悄悄地把波馬看成是自己私有的世界了。 阿迪亞和碎娃子突然扭成了一團。在耀眼的陽光里,兩個黑亮的小肉體糾纏著在絨毯般的濃草里滾。他倆兇狠地捶著對方的背,口齒不清地咒罵著我聽不懂的話。我一驚:打起來啦,這兩個小崽子!我三步兩步沖過一灘藍綠的長草,在捉住他倆的那一剎那我摔倒了。 阿迪亞瞪著一對牛犢似的圓眼睛叫嚷著,尖嗓子嗷嗷地喊出一些什么。 碎娃子頭上的臟白帽歪扣著,他鼓著小黑臉蛋,不依不饒地吼出一些更怪的詞。 我聽不懂。我沒有辦法,只好揪住他們的耳朵,一手揪住一只,把這兩個剛三歲就想稱霸天山的小泥鰍從草地上揪得站起來。我又掀起阿迪亞屁股上的布縷縷,扳過碎娃子赤條條一絲不掛的腚溝,毫不客氣地一人揍了一掌。 兩個小黑鬼怒氣沖沖地往前走。 我喘了一口氣,跟上了他們。我看見已經降得很低的太陽從西側掃來一道金黃的光帶,兩個小家伙在光里浴著,變成了兩只正在神氣地直立行走的旱獺。金黃燦燦的小旱獺翹首挺胸,劃過濃密的山麓上的牧草,急不可待又怒氣沖沖地走著。前面波馬的木橋已經顯出了一個模糊的拱影。 兩個小家伙突然飛跑起來,精光的腳丫啪啪地濺著取過土的洼地里的積水。圓木疊成的拱橋慢騰騰地扭轉著,漸漸露出它的側面。一間泥屋和一頂三角氈帳篷也悄無聲息地從地面下一點點升起。阿迪亞啪地摔倒在水洼里,我看見碎娃子扯住他的衣領幫他站了起來。兩個小黑孩不停聲地哇哇嚷著,我聽不懂他們的語言。那間泥屋和那頂黑帳篷還在穩穩地上升,漸漸地軀體露出地面。大橋還在旋轉,顯現出一個汽車彈簧般的側影。碎娃子沖上那高高的地面,阿迪亞踢著滾落的礫石。他們突然分開,各自朝三角形的黑氈帳篷和泥糊的地窩小屋沖去。炊煙橫掃著彌漫過來,灰白柔和的炊煙像紗像霧,把兩個三歲的小黑孩子淹沒在一片渾白之中。 波馬的太陽就要沉沒了。 木橋還沒有腐朽。我拍著一根根粗糙的松木桿,下到河灘去查水文數據。其實用不著天天檢查,埋在水池的測桿只不過是擺擺樣子。天山的雨季還沒有來呢,翻騰的河水這時候酷似一堆堆亂撞的碧玉。這不是大山洪,我想著,還是瞟了一眼。就在這時我看見了碎爺正在洗。我隨手把測標上的數據寫在記錄夾上,然后踩著石頭打算離開河灘。我看見碎爺的那一瞬好像意識到:我記錄的時候只是順手寫了些什么,我可能寫的并不是測桿上的數字。我只顧著向碎爺招呼: “碎爺,洗洗么?” 碎爺慌忙站起身來。我看見他踉蹌了一下,一只腳濺進雪花般的河水里。“莫慌!您老人家莫慌!”我忙喊著,埋怨自己礙了碎爺的事。 “娃娃們,我給捉回來啦。”我搭訕說。 “唔個碎娃哩。”老漢慨嘆道。我聽不懂碎爺的甘肅土話。我只是知道碎爺正在就著冰冷的雪山水“洗”呢。碎爺其實和他那寶貝孫子一樣。碎娃子迷上了荒荒的天山,碎爺迷上了這般沖騰宣泄的雪水。 碎爺恭恭敬敬地站著,我看得出他是在等著我走。他的一只瘦骨嶙峋的腳動也不動地插在冰水里,碧綠的冰水沖漩而來,在那只腳桿上撞成粉粉的雪花。碎爺的臉龐是一張樸直誠實的臉龐,我從這張臉龐上看到了一絲警覺。我不敢再打攪了,于是我一下子跳上了岸。 “您忙吧,碎爺,我走啦。”我慌忙道著別,離開了河岸。 濃白的晚炊飄漾在河岸上。這里是波馬,正對著天山大坂的山口,松樹桿打成的木橋架在雪水河最窄的這個峭岸上,一條路從這橋上背著各奔前程,守橋的是兩戶人家——碎爺家住一間半地穴式的泥棚屋;巴憎阿爸家住一頂黑氈蒙成的三角形帳篷。這就是波馬,天山最腹心處的小地方波馬。在這里再也看不見別的人家,看不見一群牛羊。四方各有上千里的遼闊視野里,除了雪山、松林、山麓草原、冰融的河水、涌來的白云之外,什么也沒有了。哦,還有我。但我只是每年夏季來監測一次水情,順便檢查一下橋架。我來的時候順便住在這兩家,可惜的是我聽不懂他們的話。 我在巴僧阿爸門口的拴馬樁前坐了下來。我舒了一口氣,把記錄好的水文觀測本扔在草地上。巴僧阿爸褪下了兩條袖管,像西藏人一樣把它系在腰間。巴僧阿爸的赤膊上汗珠滾滾,一些硬腱子肉在赤裸又松弛的皮膚下游著跳著,像罩在薄薄銅皮下的一些小魚。 “阿莫爾賽汗擺努?” 我用我會說的這么半句蒙語向他問好。巴僧阿爸立即興致勃勃地回答了長長一串。我望著他那身銅皮般的干硬皮膚,我不能想象這身皺巴的銅皮真的是人的皮膚。在夕陽之中,巴僧阿爸起勁地用一把銼打磨著拴馬樁,松木的嗆鼻香味在空氣中郁結不散。他銼著、磨著,可能是浮想聯翩地用那柄銼在木樁上弄出一些奇怪的紋道。巴僧阿爸又用胳臂磨蹭那粗糙的紋道。他彎過手肘,吭吭地喘著粗氣,肘部的皮膚里突出一個嚇人的骨節頭。他用小臂外側嗤嗤地打磨銼過的木頭。吭!吭!他倔強地喘著,那拴馬樁漸漸呈現出一層黯淡油亮的光澤。 波馬也漸漸涼爽了。 太陽又離西方天際的山影近了一分。 碎娃子咬著一塊香脆的鍋盔,嘴里咯吧咯吧地響著。他一邊嚼著,一邊挺著黑亮的肚皮走向帳篷,沾滿泥巴的小雀雀翹著,一副神氣相。 阿迪亞端著一只黃楊木碗,從帳篷里鉆了出來。他的襤褸索索的小袍子在風里飄著,像一個破爛的披風。他很小心地捧著自己的木碗,但碗里熱騰騰的牛奶還是不斷濺灑出來。他扭動著小屁股朝前走去,嘴里咕嘻不清地發出一些響聲,不知是舔著奶皮子還是在發饞。 兩個小黑孩各自挺著肚皮,站在傍晚的草地上,你啄一下我舔一下,互相吃著朋友的飲食。我伏在草地上看著他倆,看得津津有味。阿迪亞一塊塊從碎娃子手里掰下鍋盔焦黃的硬邊兒,填進嘴里細細地咀嚼。碎娃子探出細細的黑脖子,小口小口地喝著阿迪亞捧著的奶。就在這時炊煙散盡了,這邊的帳篷和那邊的泥屋都響起了清脆的鍋勺碗盞的聲音。 我抬起頭來一看,碎爺晃晃悠悠地從河岸那兒走回來了。他朝我笑笑,也朝巴僧阿爸笑笑。巴僧老頭也打磨夠了他的拴馬樁,滿意地叉腰站著,銅皮般的皮膚上汗水滴滴。 要吃晚飯啦,我想。 兩家人都在門口的草地上吃飯。碎娃子、阿迪亞和我三個人都左右亂抓地吃兩家。巴僧阿爸和碎爺則端坐在各自的門口,默默地吃著自己的奶子泡“包爾撒克”和烤得焦脆的鍋盔。我覺得兩個老漢吃飯的姿勢很相像,最相像的是他倆的嘴巴踏著一個拍子,同時同步地一嚼一嚼。有一塊黑云朵,不,它又變成一條黑云絲,遮住了將沉的落日,四野里的山巒和草灘藍藍地黯淡了。原野和波馬四外的世界都靜悄悄地低伏在一派暗藍的暮靄中,綿綿遠去的天山峰巒伏隱了,變成一長排崢嶸的雕塑。遠方特克斯河谷首先沒入暗闇,那條蕩漾的乳白色消失了。已經聽不見松林梢頭上掠響的那一絲銳烈悅耳的風了。 我知道碎爺隱瞞的事情。去年我捎來那張平反安撫的通知信時,碎爺仍然若無其事地搖搖頭。“吾個事,吾個嘛,不,不。”他搖頭時眼睛陷得很深,陷在眼凹里的一塊陰影里。他安詳得讓人驚訝,他拂了拂身上的碎褂子,就慢騰騰地走向木橋。木橋那兒的河水正驚天動地地掀撞著雷一般的浪濤,大堆大堆的光滑綠冰急速滑下,在河石和橋樁上撞成粉碎的雪沫。他朝那橋走去,根本不理睬我手里的那塊紙片。我拿著那塊紙片不知所措。去年夏天波馬下來了洪水,囂天的狂濤猛沖猛撞地攻打木橋,在橋下面撞擊起硝煙般的大團雪霧。碎爺該是甘肅的阿訇,五八年正念著經就被一根麻繩拴到了獄里。但是碎爺說他是青海人氏,甘肅那么好的地方他還沒福氣去浪一浪。碎爺該是住了三年獄,后來轉成勞改時逃來新疆隱匿;但是碎爺說他是青海的金客子,淘金子追金脈,順南疆的阿爾金山來到了北疆。我把那張紙片塞進他的泥屋里不管了,可是他把那紙片又拋進泛濫的河水里沖走了。碎爺吃鍋盔已經顯得牙齒不便,碎爺吃鍋盔時用手掌在嘴邊上捧著,把捧住的渣渣填進嘴里以后,碎爺總是閉緊嘴,再閉上眼皮,兩腮一動一動地慢慢地嚼。碎爺閉上眼皮嚼著鍋盔渣的時候,臉上千千萬萬的皺紋會舒展開來,舒展成一種幸福的表情。天山曠野的景色在那時悄悄圍住碎爺,我在那時看見天山曠野的景色都滲著、混著變成了蒼蒼茫茫的一片。 碎爺搬過一只焦黃的大鍋盔。碎爺把那只大鍋盔擺在我面前,然后蹲下來。暮色愈來愈重,那輪落日正在黑云絲絲里潛行。碎爺用力搬牢那只白面鍋盔,使勁一折把它掰成個半圓扇。碎爺喘吁吁的,銀胡須在他紅紅的臉膛上亂顫。碎爺又用力一折,再一折,鍋盔整整齊齊地被掰成了四半。“呶,吾個,吃唦,”他朝我推著,烤熟的發面的香味撲鼻而來。“呶,吃唦”,他催促著。 我毫無辦法。我知道我哪怕已經撐得半死也要再掰上吃。黃焦焦圓滾滾的一個大鍋盔已經為我掰碎,掰碎的鍋盔再不好存放了。碎爺根本不承認甘肅的那些事,碎爺根本不過問那張白紙上的事。我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掂起一角香噴噴的鍋盔。于是碎爺又回到他的老位置上盤腿坐好,細細地咀嚼起來。他用一只枯瘦的大手捧在嘴邊,把灑落的渣渣填進嘴,以后,我看見他閉上眼,臉上就浮現出一種幸福的表情。 巴僧阿爸靠著他的三角黑包,一碗棕色的奶茶擺在他腳邊。他看見我瞥見他時,就咧嘴露出一個憨憨的笑容。他笑的時候,眼睛就瞇成了細細一條縫。巴僧阿爸放心大膽地敞胸露乳,古銅皮似的皮膚下浮出一個被奶茶灌得圓鼓鼓的肚子。黯淡的、已經像水一樣柔和的陽光抹在巴僧阿爸的鼓肚皮上,我覺得我像是看見了一只銅鼓,看見了一只年深歲久、已經生銹的騎士的銅兜鍪。 波馬是巴僧阿爸土生土長的故鄉。我估計巴僧阿爸大從來沒有離開過波馬。我為自己學不會他們厄魯特人的話討厭自己,因為巴僧阿爸會講哈薩克語、維吾爾語、柯爾克孜語,但就是不會講倒霉的漢話。巴僧阿爸這一生打獵放牧伐木作戰什么都干過,但是沒有離開過波馬。我望著波馬迷人的晚色,我心里滿是理解的心情。當然不能離開,這樣的地方,像波馬這樣的地方,一旦找到了,誰會舍得離開呢。 巴僧阿爸又把我面前的大碗斟滿。天山里的厄魯特人也像哈薩克人一樣用大碗喝奶茶。奶茶又燙又咸,在我渾身的血管中驅趕著勞累。我喝得滿頭大汗。我望望巴僧阿爸,巴僧阿爸也喝得汗流浹背。他望著我開心地咧開嘴笑了,笑得古銅色的臉上瞇出了兩條細縫。巴僧家有一頭乳牛,有一條黑狗,但是沒有馬,只有拴馬樁。巴僧阿爸對他的那根拴馬樁充滿感情,無論任何時候,只要他走過那根刻著圖案花紋的木樁,他都要慨嘆般撫摸它一下。“奧,奧,塔奧呀。”阿爸用手指著我面前的大海碗。我知道這話的意思準是“喝,喝,你喝呀。”我捧起碗,咕嘟嘟地長飲一氣,又咬了一口香噴噴的鍋盔。嘿,我心里怪好笑地想,大胖子和摔跤的壯漢就是這樣誕生的。兩個老人夾著你逼你吃,吃飽了還要逼你吃,怎么能不吃成胖子呢。 巴僧阿爸醉了一般,搖晃著站了起來,又搖晃著走了過來。我想欠身接過他手里的大茶壺時,他朝我做了個恐嚇的手勢。我半跪著身,看著巴僧阿爸又把我的海碗斟滿,我下決心吃炸了肚子也要陪他們吃到底了。 巴僧阿爸順手摟住那棵打磨得又滑又亮的雕花木樁。笨拙又溫柔地撫著木樁頭上的花紋,像只大棕熊在撫摸自己的熊娃一樣。是啊,沒有馬,我同情地想。我企圖從那根光滑的雕花木樁子中看見一匹漂亮的駿馬。可是我沒有看見。也許阿爸看見啦,我想。正在這時突然有一抹紅色顯現在那根雕花木樁上。我吃驚地一抬頭,看見了——波馬的日落。 天地間萬物都鍍上了一片金紅。 波馬的太陽正在鮮艷的紅霞中沉沒。 碎娃子驚奇地停止了玩耍。他撅著黑亮的光屁股,向前邁了一步,浴進了那紅艷得難以相信的霞光里。鍍紅的草地上挺著肚皮站著一個赤裸的嬰孩。這嬰孩渾身火紅,頭頂上那小白帽子像是一塊燃著火苗的旗。 阿迪亞發出一聲歡叫,他拽拽一身襤褸的紅布條,赤紅的小腳丫踩著燃紅的草地,無聲無息地走向他的伙伴。長風從遠方、從夕陽莊嚴沉沒的天際直直吹來,阿迪亞身上的火焰抖閃著,時明時暗地變幻著。 波馬剎那間陌生了。我認識的那個天山腹地里的波馬不是這樣。我突然覺得恐怖。我緊張地環顧四周,只見峻峭的冰峰變成了熔紅的劍,山巒變成了蔓延的火,草原變成了鮮紅波涌的一片大海。我又覺得歡欣,覺得我的這雙眼睛正注視著一個莊嚴輝煌的什么。我靜靜地坐了起來,雙手摟緊自己的膝蓋。我的心里似乎也流進了那燃燒的紅霞,它此刻正在我的胸腔里燒得兇猛。一天難道就是這樣結束么?草原變幻的大畫,巡視著草原和天山的太陽,還有生機勃勃的萬物,難道就是這樣終止么? 在一片紅彤的天山心腹的中心,兩家人和一座橋組成的波馬在這一刻間燃燒起來。半埋在草灘里的那間歪斜的泥糊屋像是一只燒熾了的紅巖。尖尖翹著的那頂三角氈帳篷變成了一柄火苗竄起的火傘。河床里奔走著濃紅的熔漿,松木橋像燒掉了妝飾的灼灼鋼骨。兩個三歲的孩子驚奇地站住了,舒服欣喜地伸展著他們纖細的掛著霞火的手臂,像兩塊燒得發紅的石塊,像兩只誤入了火海的旱獺。兩位長者凝視屏息地坐著,倚著他們各自的家。我猜他們一定也和我一樣感到五臟六腑都在燃燒熔化,因為他們的前胸上也鮮艷地鍍著金紅的霞焰。這是人間么?我激動得痛苦難忍。這是今世么?我覺得我簡直發瘋般盯著望著這一切,好像我要用眼睛吞掉這瞬間出現的陌生波馬。它馬上就會消失的,我難過地想。 紅醉的殘日已經完全沉沒了。 巴僧阿爸突然引吭高歌。阿爸唱歌的姿勢很有意思:他盤定雙腿坐在自家的黑三角包前,雙手按膝,身子卻前俯后仰地劇烈地大搖大晃。他時而低頭,時而下巴朝天,嘶啞遼遠地唱起了一支長調。 “阿睦爾……撒納……嗨依喲嗬依……”巴僧阿爸的這支歌我不知聽了多少遍。但我只是在波馬聽了這么多遍。古歌《阿睦爾撒納》是厄魯特人的英雄頌,也是公認的反叛之歌。在伊犁、在烏蘇、在烏魯木齊,我從未聽到任何一個人敢唱這支歌子,——然而這里是波馬。巴僧阿爸不讀報,巴僧阿爸不理睬外面對他這位不沾親的遠祖的閑話,巴僧阿爸在波馬唱什么也沒有人管。這首歌我聽得太熱了,所以我已經懂了幾句: “阿睦爾……撒納……嗨依喲…… 命里平安的……英雄……嗬依……” 巴僧阿爸唱得如癡如醉,半個天空中燃遍的紅光被他的久久拖著的長腔漸漸送走。巴僧阿爸端坐著,撐著雙膝的兩只手上又漸漸恢復著古銅色。歌聲又尖又粗,又細又厚,在紅霞收褪著的青空上激烈地起伏飛翔。我看見阿爸凝視著那夕照美景的一對眼睛里,隱約閃露著一種沉重的憂傷。美麗的紅霞就要消失啦,我想,它真的只出現了一瞬間就要消失啦。巴僧阿爸,用頌歌送別了天空中的烈火。他看著紅霞褪去的時候,一定想到了阿睦爾撒納的命運,也許還想到了自己生命的垂暮。我心里突然一怔,感到我這次可沒有白來一趟,我在波馬看到了一個終止。 這時有一陣音樂不易察覺地浮現了。它緩緩如訴說,沙啞又動人、重負和悲憤中流行著一股——我仔細地聽著——希望和祈念。一瀉千里的雪山冰河陡然肅穆了;最后的、黑暗來臨之前的青色的明亮中突然呈現出一派神圣。草潮開始激動地搖曳,流水又恢復了轟鳴,我覺得猝不及防,我差點流出淚水。 碎爺開始了禮拜。 碎爺長跪在黃泥糊抹的泥巴屋前,嘴唇顫抖著正在誦經。他那枯瘦的溝壑密布的臉膛上,那緊張地凝聚著的誠摯、苦難、渴求的神情簡直摧人肺腑。碎爺滔滔地低聲傾訴著,那奇妙的話語出口迎風,倏忽化成音樂向長空飛去。碎爺也老啦,我望著那束飄顫的銀須想,碎爺也像巴僧阿爸一樣,面對著自己的暮日。可是碎爺心里盛著一個海,碎爺有他深藏不露的驚天動地的閱歷。無論是造反舉義、背井離鄉、冤獄折磨,碎爺一概不談不論。碎爺在長流水里冰浴,在潔凈的波馬舉禮,碎爺用不著一張白紙片證明自己,碎爺有一顆打不垮的心。 這是一天中的最后一刻了。 波馬要在焰霞洗過的青空中終止這一天。 碎娃子和阿迪亞手拉著手,在露珠掛滿的草地上玩耍。我們這些大人沒有事情,都蠻有興致地看著他倆。阿迪亞披一身襤褸,一甩一甩地邁著大步,像個沒有上馬的小騎手。碎娃子仍然全身精赤,撅著小小的黑屁股蛋,頭上的小白帽在微明中驕傲地閃亮。 他倆突然爭吵起來(www.lz13.cn),爭得激烈而兇狠。呀呀學語的厄魯特蒙語和甘肅土話誰也聽不懂。我猜他倆都說不準一句自家的語言,可是他倆卻不覺得別扭。巴僧阿爸搖搖頭笑了,碎爺也搖搖頭笑了,兩位老人相對看了一眼,又搖搖頭。我知道兩家人互相不通語言;阿迪亞和碎娃子是兩家交流的紐帶。 兩個三歲小孩又突然和好了,狂笑著摟作一團,在明亮的草灘上抱著打滾,空曠無際的波馬傳響著他倆鈴一般的歡笑聲。兩位老人坐在自家的氈包和泥屋前,看得入了迷。 只有我靜靜地躺在兩家之間的草地上,心里久久涌蕩著難言的激動。這是我在波馬度過的一個傍晚;波馬在我這雙還年輕的眼睛里,輝煌地終止了它的這一天。我靜靜地躺著,舍不得離開還帶著體溫的大地草原。我不再去遐想,我只是讓身體吮吸著這徐徐傳來的溫暖,等待著波馬的殘晝一絲絲地從我身邊抽盡。 張承志作品_張承志散文集選 張承志:九座宮殿 張承志:北望長城外分頁:123
周作人:初戀 那時我十四歲,她大約是十三歲罷。我跟著祖父的妾宋姨太太寄寓在杭州的花牌樓,間壁住著一家姚姓,她便是那家的女兒。伊本姓楊,住在清波門頭,大約因為行三,人家都稱她作三姑娘。姚家老夫婦沒有子女,便認她做干女兒,一個月里有二十多天住在他們家里,宋姨太太和遠鄰的羊肉店石家的媳婦雖然很說得來,與姚宅的老婦卻感情很壞,彼此都不交口,但是三姑娘并不管這些事,仍舊推進門來游嬉。她大抵先到樓上去,同宋姨太太搭訕一回,隨后走下樓來,站在我同仆人阮升公用的一張板桌旁邊,抱著名叫“三花”的一只大貓,看我映寫陸潤癢的木刻的字帖。 我不曾和她談過一句話,也不曾仔細的看過她的面貌與姿態。大約我在那時已經很是近視,但是還有一層緣故,雖然非意識的對于她很是感到親近,一面卻似乎為她的光輝所掩,開不起眼來去端詳她了。在此刻回想起來,仿佛是一個尖面龐,烏眼睛,瘦小身材,而且有尖小的腳的少女,并沒有什么殊勝的地方,但在我的性的生活里總是第一個人,使我于自己以外感到對于別人的愛著,引起我沒有明1的性的概念的對于異性的戀慕的第一個人了。 我在那時候當然是“丑小鴨”,自己也是知道的,但是終不以此而減滅我的熱情。每逢她抱著貓來看我字,我便不自覺的振作起來,用了平常所無的努力去映寫,感著一種無所希求迷蒙的喜樂。并不問她是否愛我,或者也還不知道自己是愛著她,總之對于她的存在感到親近喜悅,并且愿為她有所盡力,這是當時實在的心情,也是她所給我的賜物了。在她是怎樣不能知道,自己的情緒大約只是淡淡的一種戀慕,始終沒有想到男女夫婦的問題。有一天晚上,宋姨大大忽然又發表對于姚姓的憎恨,未了說道,“阿三那小東西,也不是好東西,將來總要流落到拱辰橋去做婊子的。” 我不很明白做婊子這些是什么事情,但當時聽了心里想道, “她如果真(www.lz13.cn)是流落做了婊子,我必定去救她出來。” 大半年的光陰這樣的消費過去了。到了七八月里因為母親生病,我便離開杭州回家去了。一個月以后,阮升告假回去,順便到我家里,說起花牌樓的事情,說道, “楊家的三姑娘患霍亂死了。” 我那時也很覺得不快,想像她的悲慘的死相,但同時卻又似乎很是安靜,仿佛心里有一塊大石頭已經放下了。 (十年九月) 周作人作品__周作人散文集 周作人:烏篷船 周作人:故鄉的野菜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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